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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 白杨河水库纪行

  • 遗失的美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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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2/10/21 20:31:15
  • 来自:甘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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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素石大老远从山东来,有一件重要的行程,就是到白杨河水库去看看。约上了老王,我们三个人坐着老王的北京吉普,向祁连山腹地进发了。老王和素石当年都在清泉公社白杨河大队插队,是一个锅里搅勺子的“插友”,回忆当年的知青生活中的一些细节,自然成了一路上的话题。车从石油沟的公路上拐进了乡间土路,就不好走了。老王自豪地向我们炫耀说,他这辆北京吉普外表看不怎么起眼,其实是自己又装了个加力装置,像这种路,不要说普通的桑塔纳之类的车,就是一般的北京吉普,也过不去。说话间是一个陡坡,老王要证实一下自己的话,一踩油门,发动机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,爬上了陡坡。他一辈子都在鼓捣汽车,汽车自然成了最多的话题。当年知青回家后要到白杨河水库工地上去,一般都是混水摸鱼地先坐管理局石油沟的汽车,下车后再步行七、八公里,才能到达。

好一顿颠簸,终于到达目的地了。所谓白杨河水库,只是一个荒凉的峡谷。山坡上稀稀落落地洒满了干打垒的土圈子。三十多年前,我还是知青时,曾到这里来找他们玩,见过水库工地,这些工棚里住满了人。据说有六百多人,绝大多数是知青。如今人去棚空,工棚的门窗,屋顶大约被附近的农民洗劫一空了。

站在人迹罕至的山坡上,放眼望去,峡谷中确实横亘着一道土梁,中间开着一道豁口。我问他俩,河谷里一滴水都没有,怎么能叫水库?老王用纯正的本地方言纠正说,你应该说,一珠珠水都没有。珠珠,这个量词非常生动,滴,只是一个没有感情色彩的中性词,用一个西北方言中常见的迭词“珠珠”,有一种珍惜,稀缺的意思蕴含其中。比如当年知青说,饭里一珠珠油都没有,大意是说,那一滴油比一粒珍珠还要可贵。大家都会心地笑了。他俩解释,当年河谷里是有水的,现在没有,一个说是河流改道了,一个说是环境恶化,祁连山雪线大幅后退的结果,谁知道呢。

大家沿着山路,仔细地辨认着当年的遗迹,在大脑里搜索着记忆。突然,素石像考古学家发现了珍贵文物一样惊叫了一声:“这个钉子是我订的!”我们凑了过去,果然土墙上有两颗锈迹斑斑的铁钉。土圈子里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遗迹。当年的工棚,用土坯起一个圈子,里面装些麦草,就可以睡一二十个个知青。素石的夫人应该是就住在这个工棚里。土墙上钉一个钉子挂一个挂包,放零碎东西。张氏姐妹都住在这里,正在热恋中的素石过来帮忙定了两颗铁钉。照相机咔咔响个不停,照了许多张像后,两根钉子被郑重其事地拔了下来。素石激动地眼睛都有些湿润了,小心翼翼地把钉子放进塑料袋里,说要拿回去给夫人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

如果不是他俩的解说,我很难看出这里当年是水库。六百多名知青在这个山坳里苦干了五年,用架子车拉土石,终于垒起了一道大坝。那个年代机械很少,全凭人拉肩扛,似乎是有几辆东方红拖拉机,装上推土板,算是很奢侈的现代化工具了。领导要向什么党代会献礼,赶工期,知青们加班加点,大干了多少天,大坝终于合龙了。欢庆的锣鼓刚敲完,气冲云天的豪言壮语余音未尽,上游下了一场暴雨,大坝就冲毁了。六百多人五年的汗水,只是做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实验。

后来呢?我问。后来,知青们先后都风吹云散去。水电局找了一个当过兵的农村小伙子做临时工,看守工地,还给他发了一枝解放战争使用过的中正式老步枪,还有几十发子弹,防身自卫,保护水库工地。他在这个孤零零的工地上呆了很长时间,阶级敌人肯定没有出现,因为大坝已经冲毁了,阶级敌人[如果真有的话],即便来了,也实在找不出值得破坏的东西。狼也没有来,狼要在山野里找兔子充饥 ,它对残破的工棚没有兴趣。倒是那个小伙子对人说,半夜里常听见鬼哭的声音,为了排遣心中的恐惧,他就朝天放一枪。我猜测那是山风呼啸的声音,并非杜甫老爷子所描绘的“天阴雨湿声啾啾,新鬼烦怨旧鬼哭”。不知过了几年,几十发子弹也打光了,小伙子盼着水电局把他转为正式工人的希望也渐行渐远了,耐不住寂寞,就扔了这份工作跑了,这个工地也就彻底放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三

三十多年前的轰轰烈烈只留下了这几个土圈圈吗?不,还留下了一座烈士墓!他俩说。我愕然。转过山去,走了不远, 果然看到一座低矮,破败的坟墓。水泥墓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,歪歪斜斜地写着“李小松烈士之墓”几个字。据说大坝决口之时,有几个知青奋不顾身地去抢救所谓“国家财产”。这位李小松是铁中的女知青,为了捞水中的几捆麦草,被洪水卷走。我记得当年国家媒体曾大力宣传过一位叫金训华的烈士,是上海知青,在黑龙江插队,为了捞一根木头,洪水卷走了。很多知青点的墙上都贴着金训华烈士劈波斩浪永向前的画像。当时心里就嘀咕,一个年轻的生命,难道还抵不上一根破木头么?只是不敢说。现在才知道,玉门竟然曾出过一个比金训华还金训华的烈士,只是生命的代价更加低廉:一捆麦草!而且是一位柔弱的女孩子。

枯黄的芨芨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山风发出低沉的呜咽。耳边似乎响起了崔健撕心裂肺的歌声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你用一块红布蒙上我的眼睛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说这就是幸福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……

平日里喜欢恶作剧的老王忽发奇想,从车里翻出了几张不用的路单,在背面用圆珠笔写上:冥币   美金1000万元,在坟前烧了。难得他严肃认真了一回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四

这是愚昧而疯狂的时代在祁连山麓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。随着岁月流逝,这道印痕也会变为如烟往事,被人们淡忘。还是给那个没有一珠珠水的水库,以及像僵尸一样长着大嘴,横卧于河谷的土坝找一个参照物吧——昌马大坝。

昌马大坝是联合国开发总署利用世界银行的贷款修建的,总投资26亿人民币。大坝建成后,可灌溉下游有若干万亩土地,安置移民若干万人[具体数字忘了]。上游水峡,河岸两个大队将被淹,那里的农民本政府移民到什么地方去了。大坝修建期间,我曾乘车去看,只见空阔的河滩里只有几个挖掘机在干活,星星点点的有几个工人在走动。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红旗飘扬,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,也没有听到高音喇叭播放意气风发,斗志昂扬的革命歌曲,更没有漫山遍野的气冲霄汉的口号。场面冷冷清清,很有些失望。看了十分钟就失望而归了。大约两年后,听说大坝建成了,又去看。一座颇为壮观大坝将疏勒河拦腰截断。登上大坝,只见一碧万顷的湖水静静地躺在昌马的荒山秃岭怀抱中。蓝天,白云倒映在水面,很有些“高峡出平湖”的意思。耳边只有发电机的轰鸣,工人不知道藏在那里。据说玉门原有八个乡,现在已变成12个乡。新添了小金湾,柳湖,六墩等四个乡,皆得益于这座大坝的建成。

我看过长江三峡大坝,昌马大坝与之相比,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。但是与那个建成之日就是 报废之时的白杨河水库相比,他至少还有一些人性的光辉,有一些人类理智的光辉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五

大年初一,手机响了,是素石打来电话拜年。互致问候,寒暄几句后,我问,怎么是这么怪的一个电话号码?他笑了,说,我在美国,这是越洋电话。聊了很久。我想,那次白杨河水库之行,大约是他的“让我再看你一眼”,他在那里拾到了一些记忆的碎片,装进了行囊,然后就到大洋彼岸安度晚年去了。不知道那两根曾经传递过脉脉温情的铁钉是否也飘洋过海,飞到了美国?

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。
  • 鸭儿峡
  • 发表于:2012/10/21 23:40:58
  • 来自:甘肃
  1. 沙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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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中的时候和班里同学骑车去过,好怀念啊……
  • guest5285151
  • 发表于:2012/10/31 20:42:53
  • 来自:陕西
  1. 板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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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写的不错!!!我虽然没有下过乡,但对于已经久远的知青总是很关注滴,当年的青春被一场大雨冲去,现在回头看看是有些不值得,但对于当时的情况看,也很值得的,存在的和发生过的事,总有存在和发生的理由,不比纠结它!很感谢你的文笔给我们提供了一次追忆往事的契机,读你的文字感觉像三月,不,像眼前的秋天,明亮的夕阳下,有一股凉凉的寒意,很美!!!
苏家齐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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